其实花的时间比她预期的久了一点。
虽然严格来说她还没有和这么大体积的个体交过手,但这一类生物的反击方式不过就那么几招而已。只不过比起其他种类的怪物而言,这只从狮子变异而来的怪物力气更大、速度更快、给人留下的容错空间更低罢了。在重复了几次失败的飞扑后,怪物除了将她身上那件已经破烂不堪的斗篷扯成了布条之外并没有造成任何实际性的杀伤,而它为这点颇有时尚感的成就所付出的代价则是三条又长又深的伤痕,正好位于那些发红鼓起的纹路之间。银色的血液沿着那些被剑刃划开的裂口汩汩涌出,沿着皮肤滴在焦黑的地面上。这只狮子的动作也从一开始的迅捷逐渐变得力不从心,冲锋之前总是不得不低下头大口喘息,身上如火一般燃烧着的花纹也愈趋黯淡。
给它个痛快吧。
她紧跑两步,用剑身招架住狮子挥舞的前爪,食指扣动了剑柄上的扳机。静止的齿轮瞬间开始旋转,咆哮着的怪物一下子被弹开很远。几乎是同时,她闪身到怪物身前,反手劈开怪物的咽喉。
油腻的银色液体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狮子瞪着鲜红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仿佛浸过了水的呼噜声,而后便像捆好的稻草一样倒在地上。
她舒了口气,甩干剑上的银血,把剑收回鞘中。
“结束了吗?”
她回过头。那只灰猫正蹲在熄灭了的篝火上头,从竖起的木头后面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
“嗯。”
猫瞥了两眼躺在地上的母狮,不放心地问道:“不会再动了吧?”
“啧。快出来吧。”
猫又探头瞅了两眼,这才慢吞吞地从那堆烧焦的木头上跳了下来,远远地站在一边。
“呼。还以为要被这家伙吃掉了。”
要吃也是吃我而不是你。她没好气地瞥了这胆小鬼一眼。猫缩了下脖子,清清嗓子把话题岔开。
“对……对啦,刚才那个女孩去哪里啦?”
她刚准备回答,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背上背着弓箭的女孩在旗杆旁边下了马,踌躇了一会儿才终于朝这边走了过来。即使蹭到了她身前,女孩的两只手依然扭扭捏捏地背在身后,脸藏在栗色兜帽下的阴影里,看不出表情。
“……对不起。”
女孩嗫嚅着说道。她叹了口气,拇指扣着自己的腰带。
“下次拿弓箭对着人之前先问清楚比较好。”
“真的对不起。我以为……我以为你就是把怪物召唤出来的人,所以就……”
“召唤”出来吗。
“你叫什么名字?”
“……奥尔芭。隶属于帝国调查团第七分队。”
“所以你的确是个游侠。”
“嗯。”
女孩抬高手臂,露出了手腕上套着的鼠尾草手环。金绿两色的编织线将叶片从头到尾串在一起。
第七分队的驻扎地在丹臣。不能说有多远,但也是实打实一天的路程。
“调查团也会派人来这么靠近前线的地方啊。”
女孩解释道:“是为了追捕一只怪物。查夏是我们的辖区,守卫派人向我们传达了有怪物出没的情报。”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希瑞欧司终于耐不住性子凑了过来,蹭地一下跳上她的肩膀。
“游侠是什么啊?”
猫凑到她的耳边。
“她自己不是说了嘛。调查团的人。”
“主要负责异常事态的调查及处理”,至少调查团的指挥官康拉尔准将在递交给帝国议会批准的申请上是这么写的。但谁都知道,这个无论是编制还是管理方式都和军队别无二样的组织是康拉尔捆在将军脚上的一根绳子。这些守旧派不情不愿地让出权力之后,依然希望能以某种方式去制约将军的举动。至于具体成效怎样,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唔。那这个游侠很厉害吗?”
该怎么解释呢。
帝国调查团大体分为六个阶级,最高的自然是指挥官康拉尔,最低的则是被称为伯劳鸟的新人。游侠处在指挥官和队长之下的第三档,享有相当大的裁决自由和豁免权利,一般都是队内绝对的骨干。与帝国军队不同,调查团不仅准入资格极为苛刻,升迁也极为困难。就普遍的情况来说,三四十岁的伯劳也是存在的。像女孩这个年纪的游侠,她也是第一次看到。
不过单纯以女孩表现出来的箭术而言,她并不惊讶。
她走到怪兽的尸体前,将**怪兽眼睛里的那支箭拔了出来。靠近箭头处的那三分之一箭杆已经断掉,连同箭头嵌进了怪物的头颅里。
败招。
“你以前肯定没对付过这种怪物吧。”
女孩点点头:“见都是第一次见到。”
一想就是。
这一箭很准,但对这样的怪物起不到什么作用。除非把血放光,不然就算射穿了脑袋也无法减缓它们的动作。
她从腰间抽出匕首,划开这只狮子的肚皮。不计其数的银色残肢和如同焦油般的黑色物质伴着白花花的脂肪一起流了出来。
“啧。”
怪不得这家伙这么缠人。它已经不知道在这片全是死尸的空地上饱餐几顿了。
“这就是你在追踪的怪物吗。”
“不。目击报告上说是雄性个体。但其他的特征都和这只怪物差不多。”
啊,自然,世间的法律就是如此。有女人的地方肯定会有男人。
“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
这位名叫奥尔芭的游侠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开了口。
“一周前我们收到辖区内守卫的报告,说查夏一带最近经常有怪物出没,看着还像是普通的狮子,可体型大了不少,速度也更快,身上还带着银色的花纹。这只怪物不主动攻击人,却总是将野外的非人尸体吃得精光。后来守卫们又发现,经常有人在夜里偷偷溜去城外墓地翻动尸体,像是在进行什么可疑的勾当。队长怀疑是有人使用魔法或者死灵术将一般的动物转化成食尸的怪兽,所以派我来调查这件事。今天我本来在追踪一条新发现的脚印,没想到一直追到了战场上……”
然后就撞见了她。还有这只多少有点不正常的猫。
公平地来说,人这种生物很难正确地认识自己现有的状态。她不觉得和这只猫交谈的自己有多么反常,但在他人看来她不是那种经常自言自语的怪胎,就是一个和自己邪恶的宠物商讨恶毒计划的黑魔法师。
她叹了口气,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
“这不是魔法。不是魔法、死灵术,或者随便什么你想象出来的玩意。都不是。”
“啊?”
奥尔芭蹲下身想去检查怪物的尸体,却被她伸手制止了。女孩抽回了手,讪讪地望着她。
“这些斑纹……”
“别碰。”
要是你不想让自己惹上麻烦的话。
“我知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箭头射不透它。”
“因为这些部位早都金属化了。和非人一样。”
她从刚才那几块白布单上扯下一根布条,将匕首擦干净后再收到腰间。
“这东西叫异化兽,至少大多数人这么叫它们。两三年前出现的。”
女孩很惊讶:“可……可我从来都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
“因为他们的栖息地不在这里。”
几年前这些身上带着白条纹的怪物突然出现在北方的那些白焰矿场旁边,不久就扩散到矿场附近的非人聚集区。和对能当成食物来源的各种生物都一视同仁的普通野兽不同,异化兽仅仅以非人为食,对普通人却不感兴趣。调查团第一时间前往控制,但动物繁殖的速度还是超过了人的预期。一年之后,已经有接近四五千只这样的怪物游荡在查摩尔到纳林德之间的山林里。像查夏或者兰契卡这样的老领地不但没有矿场,非人也是被当成奴隶豢养在城堡的高墙里。没有食物来源的怪物原本难以在这里生存下去。
至少过去如此。
听过她的解释之后,女孩咬了咬嘴唇:“可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那我们至少也应该听其他分队的团员提起过……”
“哦。那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调查团内部的信息通达度比你想的要差劲得多。”
“……你知道这种怪物是怎么出现的吗?”
“说法很多。有人说是因为误食白焰矿导致的变异,但更多的人猜测可能是非人把诅咒带来的瘟疫传染给了这些动物。”
无论哪边都没法解决。一个独裁的国家机器需要能源来维持运转,而不论是圈进高墙内的农场和矿场还是赶到野外,非人始终都是一个难以得到妥善处理的问题。
“所以它们出现在这里是因为……”
“嗯,充足的食物来源。”
你不可能找到什么地方有比战场上还多的非人尸体。
年轻的游侠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目光随着飞速运转的大脑扫来扫去。
“既然已经确定这里不止有一只类似的怪物,情况就不一样了。我得尽快向队长请求支援。”
她哼了一声。
“支援什么?让更多的人来送死?”
“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成员,每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猎人。而且——”
“那又怎样?这些东西是已经变异的怪物,不是普通野兽,箭头和剑划不破皮肤上的这些纹路,只会激怒它们。你是个游侠,从三十步之外射穿了这东西的眼睛,结果差点就没命了。换成那些箭术不如你的队友又会怎么样呢?调查团哪怕有一丝一毫能对付这些怪物的本事,那它们早就灭绝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优哉游哉地朝南方移居。”
女孩沉着脸:“那你是说我们就撒手不管了?”
“我是说,别让更多的人因为一两只怪物而丢掉性命。”
它们要吃非人,就让它们吃去好了。反正在这世道,就算不填了这些家伙的肚子,非人也活不下去。
游侠把脸转向一边,没再说话。她直起身子,伸手揪住希瑞欧司围巾上的搭扣,把它从地上提了起来。灰猫的四肢在空中拼命扑腾着,像是被人扔到了水里。停在一旁的马识趣地跑了过来,用背接住了它。她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准备离开。
游侠抬头看着她,随后突然开了口。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说过了。只是普通旅人。”
“呵,没错。”女孩冷冷地看着她,“一个救了我一命、几招就解决了一只发狂的怪兽、还对这种连我都从没见过的怪物了如指掌的‘普通’旅人。我也说过了,我不相信。”
她举起一只手。
“我没法控制你怎么想。随便你。”
说完她一抖手里的缰绳,马呼啸了一声便向前奔去。
“起码这次没打断别人的骨头。”
沿着路前行了好一会儿之后,猫突然开口说道。
“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每次都会找个好地方躲起来看戏。
“喂!我也不喜欢和人打起来啊!猫是爱好和平的动物。”
“好好。”
她耸耸肩。
不过的确,即便那个瞎了左眼的胖子差点就用那把火枪崩了她的脑袋,她也不觉得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要了他的命。
那些人只是挡了她的路,不够聪明,却还远不至于丢掉性命来当做教训。
“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
你总有问题想问。她抖了抖手腕,把踩在她小臂上的碍事猫震了下去。
“说。”
“就是这个啊,这个。”希瑞欧司用爪子挠着悬在她腰侧的那只银色的剑鞘,“你这副样子是怎么把这东西给赢来的?这不是给皇家竞技场胜者的奖品吗?”
“唔。”
“‘唔’算什么呀。”猫一下一下地扯着缰绳,“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好说啊。按照规则赢来的。”
“可他们不是说竞技场里要一直打到其中一方断气才算分出胜负吗?要是那样的话……”
“是‘直至只有一人站立于场地中央为止’,不是非得要了对方的命不可。胜者有权选择怜悯。”
虽然几乎没人会这么选。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是‘选择怜悯’?”
“怎么。很奇怪吗。”
站着的人也许还是威胁,但倒下之后就是另一回事了。难道还非要追过去给这些已经无力抵抗的家伙补上一刀吗。
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很奇怪。”
哦。
狭窄的土路逐渐变得越来越宽,路面也铺上了拼接整齐的石板。两侧开始出现大片的农田,里面填满了还没被采摘的棉花,宛如一张沉甸甸的地毯。足有三四层楼高的风车立在田间缓缓旋转,竟然很奇异地给人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她听到猫深吸了一口气。
“真好闻啊。我们还要走多久?”
“很快了。”
实际上已经能看到了。远处的查夏王城像是镶在地平线上的一个灰色小方块,随着视线的改变不断蠕动着。
“唔唔。到了之后先干嘛?”
“先去内城找领主。”
有了将军的手书,起码的方便还是会给吧。
“诶——”希瑞欧司极其失望地拉长声音,眼角也塌了下来,“能不能先去旅馆?我好想洗个澡啊。”
“先办正事。”
“之后去不是也一样的嘛——我都好多天没洗澡了。”
她一把按住猫的脑袋。
“忍着。”
猫极其沮丧地咕噜了两声,躲开她的手掌。
尽管外形与普通的猫别无二致,自己也乐于以猫自居,但希瑞欧司在很多方面都有着和和其他同类不同的习性。它不像其他的猫一样怕水,同时又特别爱干净。大多数的猫只要找到一个阴暗潮湿又温暖的角落容身已经足够满意,而希瑞欧司对生活条件的挑剔程度比人还要高出许多。当然,这只猫的性格很温和。即便从旅途开始到现在这半个月里大多数情况下都无法满足它的需求,它也只是像这样生生闷气,很快就会恢复到往常那个样子。
她不是故意要惹希瑞欧司生气,只是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领主不是旧皇城商业街里那些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商铺,时间越早能见到的机会就越大一些。
越靠近城堡,路也就变得越宽。直到到了城墙脚下,宽敞的石板路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行人,路两侧的建筑看起来也更像是正常的村庄。她跟在一辆车厢带锁、车顶盖着篷布的马车进了城门。把守城门的守卫瞟了几眼她腰间的剑,懒散地推开架起的路障。
“哇——”
希瑞欧司的眼睛瞪大了。
眼前出现的是与钢铁森林般的洛萨截然不同的、仿佛只有在剧院的舞台布景里才会出现的传统建筑。红砖砌成的独栋房屋冠着在北方已经看不到的坡型顶,以非常宽阔的间距坐落在道路两旁大块的绿地上。每栋建筑——无论是商铺还是民居——都带着令人惊叹的细节,像是手工雕刻的窗棂以及纹理精细的立柱。笔直的道路两侧列着成排的行道树,离树不远则是用大理石修成的水渠。不论是房屋四周还是远处的旱桥上都架着种植园风格的橡木护栏,给人过时却又有些怀念的感觉。只有那些树在道路中央的黑色枝型吊灯以及嵌在路面上的电车轨道稍微补正了那种时过境迁的不安全感,让人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现实社会之中。
希瑞欧司好奇地环顾着四周,圆溜溜的小脑袋不安分地转来转去。
“你看,那上面还有烟囱呢。”猫抬起爪子指着房子的屋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只是装饰吧。”
白焰矿石普及之后就再没有人用以煤作燃料的旧式壁炉了。
“可这也不怎么好看啊。”灰猫评价道。
作为猫的希瑞欧司自然无法理解人类对于仿古的热忱。
尽管不像洛萨那样有皇家卫士在路口指挥交通,但街上的车流依然颇为井然有序。沿着主道前行不久,一座相当宽敞的广场就出现在了她们面前。极其富有艺术感的木制建筑沿着这片空地的外径圈出了一个标准的圆形,期间穿插着光线般发散而出的道路。
就和其他所有的主城一样,广场中央修着一座圣女伊尔杰的雕像。一个身着白袍的老人正站在雕像前的台子上,用相当富有激情的声音冲着跪在台下的信徒们布道。
“圣女伊尔杰在诺尔山时,有两名虔诚的信徒上山去拜见圣女,并在她面前祈祷。伊尔杰让他们脱下自己的外衣,放在一旁枯死的树枝上,并说:‘将那外衣除下吧。行走时应当着外衣,祈祷时应当将外衣除下。’原来那两名信徒竟是用极善的外表做着大恶的事。被识破的二人当下匍匐在圣女脚下祈求宽恕,圣女就对他们说道:‘身上穿外衣的人,也要比心上穿外衣的人要好。’”
台下的信徒们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重复着经文,深深地低下了头。一个穿着长袍的小女孩抱着木箱从信众们的面前经过,不一会那个木箱就被投来的金币填满了。白发长者闭上了双眼,手按着自己的胸脯。
“圣女看到了你们的虔诚。”
“那人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饶有兴致地看了好一会儿的猫突然问她。
“谁知道。”
她又不是神甫。
希瑞欧司仍旧望着那些人,直到他们互相行礼并四散分开。
“不捐钱就是不虔诚吗?”
“某种意义上吧。”
“那,不虔诚不是就会被圣女诅咒吗?然后就要得病变成非人了?”
她的视线瞥向一旁。
“……嗯。”
猫一挺身子:“那这不是非常关键的事情吗!”
“……也有很多其他的方法。”
能表达信仰的形式太多了,布道会上的募捐也只是其中一种而已。圣女升天已经过去了好几十年,那些专门司职丈量虔诚程度的神甫们早就想出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来从信众这座人肉金矿里榨取无穷无尽的金币。
——尤其是有了诅咒这个借口的现在。
广场四周的路口上都竖着用古体字写成的路牌,样式精美,对目的地的标注却不甚清晰。她沿着广场来回绕了几圈,试着找出哪条路才是通往内城的捷径。也就在这时,一个站在街角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的瘦小男孩跑了过来,伸手拽住她的马头。
“请留步。”
这猝不及防的停顿差点让希瑞欧司从马上摔下来。它不满地叫了两声,顺着缰绳爬回原来的位置。
“怎么。有什么事吗?”
“啊,我看到您在这里徘徊了很久,所以就想能不能帮上忙……您不是这儿的人吧?我是说,您像是洛萨来的——”
男孩谄媚地拉长了声调,视线在她腰间游弋。她避开了男孩的话题。
“去内城怎么走?”
“啊,只要沿着雕像后面的那条路一直向前走,过了桥就是。您是要去面见领主吗?”
“……谢谢。”
她伸手从腰里摸了几个铜板想递给男孩,却被男孩推了回去。他伸手指了指正对面的街角。那里摆着一个被锯开的木箱,侧面的豁口里塞满了捆扎好的报纸。
“不,我不是为了这个。那个……我每天都在这里卖报纸,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来这里找我。”
她点了点头。男孩这才松开抓着缰绳的手跑回原处,一只脚踩在箱子上大声吆喝起来。她按照男孩的指示拐进了雕像背后的那条主路,一直藏在她披风下方的猫也探出了头。
“很可疑。”
“刚才那个小孩吗。”
猫点点头:“我们根本就没问路,他自己先凑上来了。而且他一眼就看出你是从哪里来的,还知道你要去干嘛。”
“唔。”
其实也还好。即便这一路上没几个人认出来,但她身上披着的这件好歹也算是帝国军的披风。样式和颜色的确略有差异,但上面完全一样的鹰纹。只要先前见过这个纹章,认出来也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况且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能产生多大的企图呢。
和从城门进来时看到的差不多风格的建筑继续在道路两边延续着。行人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街道上,像约定好了那样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行。有不少人身穿长袍,头上顶着厚厚的兜帽。站在路口中央的守卫歪着脑袋,两道鬣狗般的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猫小声问道:“这是在干嘛?”
“我也奇怪。”
看着像是要去参加某种集会。
“啊,那些人。”猫指指那些包裹得最严实的行人,“守卫不会去检查那些人吗?”
“为什么?”
因为穿着不够好看吗。
“不是啊。如果穿成这样的是个非人,不就看不出来了嘛。”
“没那个必要。”
她刚想解释,前面不远处忽然传来刺耳的哭喊声。一个全副武装的守卫套着厚厚的护臂,颇为嫌恶地拽着一个女孩的手臂,将她拖到人行道旁的囚车上。女孩留着长发,上身**,身体的整个左半部分都变成了金属般的银色。一对看起来像是女孩父母的老人跌跌撞撞地从守卫走出的小巷里追了出来,手还没来得及伸就被另一名守卫一肘撞开。女孩那只残缺不全的银色胳膊被硬生生拽到了囚车外面,被粗重的锁链拴在铁制栅栏上。这时,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妇人满脸堆笑地凑到守卫面前,冲着他们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那个没带头盔的守卫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口袋递给妇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老妇人笑了笑,转脸对着笼子里哆嗦着的女孩狠狠地啐了一口,随后扭着屁股汇集到人流里消失了。
“驾!”
马车发动了。坐在前面的守卫用鞭子狠命抽了几下戴着辔头的那两匹骨瘦如柴的老马,摇晃着的马车迅速抹过不远处的拐角,很快就连女孩的抽泣声也听不见了。头发花白的女人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陪在她身侧的男人先是扶着她的后背,随后也像是终于支撑不住那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呆滞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她们像那些宛如无事发生般经过那对老夫妇的行人一样经过了他们。在那之后,猫也一反常态地安静了很久。
“刚才那些人……那个老女人。她能靠这个拿到多少钱?”
末了猫突然问道。
“四十个苏。”
在成功抓捕的前提下,这就是告发一个非人的赏金。
“……那女孩会怎么样?”
“这谁知道。可能会被送到奴隶所,分配到工厂或者农田去当奴隶。或者是直接送出城外,让他们在野外自生自灭。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逃掉,被自由军收留,然后……”
“死在战场上。和我们早上看到的那些人一样。”
“差不多吧。”
猫摇了摇头:“就只因为几十个铜板?”
无言以对的她只得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猫的脑袋。希瑞欧司咕噜了两声,没再说话。
这是这只猫表达叹息的方式。
没有花上太长时间,她们就看到了那个男孩所说的那座桥,也望见了桥另一边内城的大门。桥下的护城河有几百码宽,让人不得不好奇是什么原因让城内的领主会觉得如此不安全。来到门前之后,城堡的大门依旧紧闭着,手执长矛站在两侧的卫士将长矛叉在一起,挡住了她的去路。
“什么人?”
“我要面见领主。”
卫士干笑了两声,擤过鼻涕的手指在大腿上抹了抹。
“是个人都想面见领主。快滚!别逼老子动手。”
她叹了口气,摸出那份用皇家印鉴别好的手谕,在卫士眼前晃了晃。
“我有将军的手谕要传达给查夏领主。”
卫士们原本还不屑一顾地眯缝着眼睛,可当目光扫到那只金色的鹰头之后,两人吓得一激灵,连忙掀开护面,毕恭毕敬地单膝跪地。
“对……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您是……您是将军的人……”
她将手谕塞回腰间:“放我过去。”
令她没想到的是,卫士开始为难起来。
“是的!啊,不……我们得去通报,但领主殿下现在不在城内。”
“他去哪儿了?”
“今天是每月一度的角斗大会……殿下现在应该在竞技场。”
“啊!怪不得刚才那些人都……”
猫小声嘀咕道。
她咂咂嘴:“竞技场在哪儿?”
“在圣女广场的西侧。您可以先在这里等待殿下回来,然后我们好……”
“不必了。”
说完她便循着原路离开。两名卫士呆呆地望着手里的面甲,抬起头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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